雨是一生过错,雨是悲欢离合。
张佳乐在礼品店里徘徊着,每一个橱窗每一栏货架都仔细地看了又看,却没有什么中意的物件。
“先生,您是在挑礼物吗?我可以帮您推荐。”售货员小姐姐礼貌地询问。
张佳乐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说了声好,是要送朋友和他的女朋友。
昨天张佳乐接到一个电话,是许久未联系的孙哲平。孙哲平说带女朋友来Q市玩,大家正好见个面。惊喜、诧异、酸涩,一股脑儿全融进了张佳乐脑子里。他笑着说,好啊,我请你们吃饭。然后利落爽快地挂了电话,发了地址过去。
张佳乐你这是什么表情,同宿舍的林敬言看他接电话的时候比较激动也一直关注着他,看到张佳乐挂掉电话后好像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一样。张佳乐把手机往床上一拍,大声说是好事,不告诉你。林敬言没拆穿他,心里吐槽我信你才有鬼。
张佳乐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买好礼物走到商业街旁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他把不防水的礼品袋子护在外套里,站到街边服装店躲了一会儿。音响里放着胡夏的《那些年》,副歌部分响起的时候,雨打在地上的声音也沉重密集起来。不知是歌应景,还是雨在应和歌。
多老的歌了,张佳乐想,大概是十年前比较火的,还挺好听。
他到旁边杂货店买了把伞,确认礼物没淋湿,才接着往前走。
你乐哥当年也是淋雨一直走的钢铁少年,张佳乐暗暗吐槽。
第二赛季前的夏天,张佳乐和父母吵得不可开交。除了传奇人物——一早就离家出走的叶修之外,早期选手受到家里阻拦或质疑的也不在少数。那时候电竞还没有列入国家正式竞技项目的行列,但想做职业选手必须要几乎整天的训练量,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都会受到影响。张佳乐自认不是学习的料子,觉得放弃学业也没什么。可家长不可能这样想,再开明的父母也多半不愿意放任自己的孩子去全职打游戏。
那次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后夺门而出,除了口袋里装着的手机什么都没带。大雨从下午持续到晚上,张佳乐在超市关门之后躲在墙角,不知道该去哪。电闪雷鸣中,电话铃响了。
“怎么不回消息?上游戏,我们一起下副本。”孙哲平兴高采烈地询问,之后大概是听到了雷雨声,又问了句,“你在哪呢?是不是在外面?”
张佳乐双手握着手机,蜷缩在墙下的角落。未料到的询问让他鼻子不争气地酸了,“我……”
“说话,张佳乐!”孙哲平听出了他的哽咽,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你在哪啊,我去找你好不好?”
张佳乐终于还是告诉了他。孙哲平不是本地人,是为了组战队才过来的。恰好在附近租了房子,他举着伞跑过来的时候,张佳乐还蹲着,眼巴巴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孙哲平把伞递过去,伸手指了指东边的小区,示意张佳乐。
“不要。”张佳乐没接伞,抬腿就走。
“淋雨容易感冒,拿伞。”
“不要伞!”张佳乐冲他喊。
孙哲平拿他没办法,跑到他身边拽住胳膊,把人塞到自己伞下。
后来张佳乐还是生病了,在孙哲平家里赖了两天,又被孙哲平拽回了家和父母和解。张佳乐生病的两天愣是逼得孙哲平学会了煮青菜粥和做清淡的小菜。百花在前五个赛季始终流传着队长孙哲平糙汉煮粥的故事,甚至每一届队员都要精心修饰一遍,直到队长退役,黯然离开。
我请求雨,埋葬过往,氤氲岁月。
进到酒店后,张佳乐先向前台借了毛巾擦干了头发,稍微理了理。不想被看出淋过雨,不想有一点点的狼狈。外套全都湿了,万幸里面的衬衫没怎么湿,深色的裤子也不怎么看得出来被雨浇过。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
还好,他想。
孙哲平到得很早,也许是期盼着能早一点见到好友。女朋友问,你为什么这么开心。他说,你见到他也会高兴的,乐乐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
张佳乐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聊天,谈着昨天在海边遇见的一个很有趣的老人。看到张佳乐来了,两个人都站起来,孙哲平忙为两人介绍。张佳乐把礼物递给孙哲平,悄悄打量着他对面的女孩。
很好看的女孩子,张佳乐想。眉梢眼角,不是十分精致的美,而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舒服感。
女孩看张佳乐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人哪里有一点像,也许是气质。女孩伸出手和张佳乐握手,清脆地道了声你好。
张佳乐看起来笑得很开心,招呼女孩坐下,几个人一起点了菜。
“你也近视了?”孙哲平看着张佳乐的眼睛,又想起了上次霸图比赛直播中看到的林敬言,“还有老林。”
“没有,这是我在老林桌子上拿的,他有好几副平光眼镜。粉丝送的,还蛮好看的。”
孙哲平表示无法理解两位老朋友的爱好。
“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第一次见面,当时在昆明一个小城区,乐乐带我吃遍了整条小吃街。”孙哲平回忆。
“哈哈哈,吃的管够才是待客之道嘛。”张佳乐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饮料,本来想点啤酒,想起苏沐橙在群里讲过那几个一杯倒的事儿,就消了念头。
“那时候你们才多大啊?”女孩始终笑眯眯的,问张佳乐。
“十七八岁吧,他比我大一岁,刚见的时候我还在上学。”刚刚见面的时候,孙哲平一直都是白T短裤的打扮,简单干净,不像常年混迹网吧的小青年。张佳乐虽然是个学生,倒也没什么书卷气。说到底,荣耀聚集起来的,是一群气质型格各不相似的人啊。
女孩低头的时候,一缕长发差点浸到果汁里。孙哲平从她手上拿下了皮筋,帮她绑了个松松的马尾。
“真贴心啊,都学会扎头发了哈哈哈。”张佳乐表情诧异了半秒,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孙哲平没看出张佳乐前半秒的异样,只当他是打趣。
女孩笑着说,“可是他呀,太直男,就是不愿意把我的皮筋戴在手上。”
男生手上戴着皮筋,表示有女朋友。张佳乐知道这个,是因为第三赛季的时候,有女记者问过,孙哲平是不是有女朋友。张佳乐问为什么,记者说他手上有头绳啊,张佳乐没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自己在心里乐了半天。
那是他的皮筋。第二赛季到第七赛季,他一直都是半长头发,能放下也能扎起来那种。训练或者比赛的时候,张佳乐就把头发扎起来。他自己总是丢皮筋,孙哲平就帮他带着。每次比赛之后张佳乐头发扎起来记者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孙哲平手上套着皮筋就很显眼了。
你为什么不愿意把她的皮筋戴在手上呢?你总归知道是什么含义了吧?张佳乐想问,甚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个问题。
“我一个男人,手上戴个皮筋算怎么回事?”标准的直男发言,似乎在回应女朋友刚刚的抱怨。
“我们打算明年结婚,在北京,到时候你可别推辞。还有老韩、老林他们,都会通知的,肯定选在你们夏休的时候。”孙哲平不想继续皮筋的问题。
张佳乐恍然,他一直怀念的过去,被彻底割裂开了。尽管他愿意为我戴着皮筋,可那都是以前了;就算她不愿意为他的女朋友戴着皮筋,可他们就要结婚了。
“好,我一定去。”
下午回去时雨停了,阳光暖洋洋的。
张佳乐伸手想挡住阳光,却被无孔不入的温暖包围着无处闪躲。他把眼睛合上,轻轻地吐了口气。
我请求下雨,熄灭阳光,也冲走,岁月尘埃无边。
雨是悲欢离合,雨是一生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