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宸浩景】你有没有见过他

 

我走过千年的繁杂与荒芜。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书生提笔写下白乐天的诗,墨汁在柔软的宣纸上浸开。

风吹得木叶沙沙响,雪白的兔子踏过落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一直刚刚通了灵性的兔子,看什么都稀奇,对偶尔落在草地上的蝴蝶也喜欢得很。它跑出荒山,悄悄潜进了附近的村子。院落里有花有草,只两间朴素的小屋横连着,全无半点装饰。

它扑腾着前爪扒开了虚掩的屋门,书生感受到门转动的轻响,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口。只是一只雪白浑圆的兔子,耳朵戒备地竖着,眼珠却好像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看。书生走上前,轻抚着它身上柔软的毛,指尖无意间划过它的耳朵,小兔子当即颤抖了一下。

“你走吧。”书生抬手,看向了兔子红色的眼睛,“也不是寻常的野兔子,便不要四处乱窜。”

它听得懂人话,却更不愿离开,刚刚懂些人间烟火就先学会了叛逆。蹦了一下绕过书生跑进屋内,那书生只好关上门回到书案旁。兔子跳上书案,一只爪子使劲蹭题着字的宣纸,想知道纸上写着的是什么。它听得半懂人言,却不识一字。书生见状把它抱到怀里,免得祸害了案上的笔墨。

 

“倒是情深,却无半点用处,徒添今人后人伤悲罢了。”书生这样说着,却还是把那诗句念出来,颇富感情。他把兔子抓在怀里,轻轻顺着毛,目光始终停在纸上。

 

兔子窝在他怀里,吮吸着淡淡的茶香味。它贪恋这股味道,抓着人的衣服片刻不肯放开。书生越拽,它就勾得越紧,仿佛下一刻就是死别。它不懂为何诗尽灯残,也不知何为逆风吹浪。它没见过汹涌的海,也没见过深夜落泪的诗人。它只想靠近这股清甜的茶香,也许是读诗的声音太温柔,它下意识想把自己安置在这个温暖的地方。

 

先停留一会儿,再去看外面的世界吧,反正时间还有很多。

 

书生无奈只得继续将它圈在怀里,也不再说什么。外面的风还未止息,小兔子在人的怀里香甜地睡了一觉。

 

独居的男人勉强照顾自己,兔子自己找吃的。其余时间则大摇大摆地回到书生的家里,趴在旁边看他读书写字,无聊时便卧榻而眠,把别人的家当作自己的窝。兔子不知道什么叫陪伴,它对这种枯燥而安稳的日子习以为常,仿佛他们从前也是这样。

 

这人实在无趣,不爱说话,也不常与朋友交往。即使是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极少说什么。不谈自己的仕途前路,也不说心仪的女子,只会轻轻地读诗,或是唱不知什么时候的歌谣。有时是青青子衿,有时是亦余心之所善兮,也唱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从他的朋友口中得知他姓殷,此外便对其身世一无所知,连名与字都不曾得知。

 

幸而它还不会说话,也不需思量怎样称呼这个朋友。可它想问很多,为何你只身而居,为何你只读书不奔仕途,为何你每隔十天就要劝我离开。偏偏不走,你又奈我何?知你不吃野味,倒也不怕被杀了做成烤兔子。人总归要成家的,兔子想,这人年岁已经不小,待他成亲之时我便离开到更远的地方去潇洒快活。

 

书生身上有烟火气,虽然极少表露出悲喜,却会在偶尔痛饮时断断续续地讲故事。一个人,一只兔子,对着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影子。

 

原来他是爱过人的啊。兔子有次跑出去觅食,那是它第一次见到他喝酒,也是最后一次。回来便看见书生在院中石桌上喝酒。半晌,书生将半壶清酒洒在土地上,读自己写的诗,读着读着就哭起来。叠起来几寸厚的悼亡诗,写不尽的缱绻思念。

 

兔子扯他的裤脚,想让他把自己抱起来。扑面而来的酒气仍然盖不住他身上的茶香,酒香醉人,茶香醉兔子。书生蹲下来,一滴泪落在它身上,被秋风吹凉了却仍觉滚烫。

 

“不可留,不可等,不可期。”那人终于将它抱进怀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不知是对它说还是对自己说。

 

原来这就是人啊,七情六欲,终归逃不掉的。

 

兔子又在人身边待了十年。书生早就知道它不是凡品,便也放任不管,让他陪自己度过了余生最后的十年。

 

终是思念成了疾,他在回光返照中笑得开心,反复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兔子不知怎么办,它见过死亡,体会过离别,可除了手足无措并没有学会别的方法。它一口咬在人的胳膊上,直到渗出了血丝才松口,却再也没有人说它胡闹。

 

书生去世那年刚过而立,无功无名,只有寥寥数友料理身后之事。人入土那天兔子终于学会了化形,学会了说话,它在寂静的晚上翻出书生曾经念过的悼亡诗,在他坟前诵了一夜。

 

“不必想念。”书生留给兔子的最后一句话。

 

成仙也好,入魔也罢,只是不要成了人。

 

人多情,又无情。十几年的思念耗尽了生命,却不肯多留片刻给予陪伴他十年的生灵,书上说的薄情寡义不过如此。也许不尽然,在冰冷的夜里他把它圈在怀里让它嗅着茶香睡得安稳,给它念书上的文章诗句,让它和自己吃同一盘青菜。

 

兔子仍旧没有遵循最初的打算去看外面的世界,它回自己的山林躲过了一次天劫,修炼了近二百年。它偶尔会梦到那个早就死去的人,梦到他挥毫写字、洒酒祭奠,突然惊醒时发现自己化作了原形缩成一团。

 

我要找到他。

 

它又跑了出去,化作少女走进了繁华的街巷。二百年,终归轮回转世也有一世了罢。茫茫人世,哪里去寻呢?容貌会变,声音会变,性格会变,即使找到了也不再是从前的人了。

 

它无名无姓,行走在偌大的人世。有人问你叫什么,它便给自己取个名字搪塞过去。它总是习惯见到一个人先闻一闻味道,无论是清甜的苦涩的都不能使它心动。

 

有一年它去看戏,戏台上的人深情款款,台下的人纷纷动容落泪。它丝毫不觉为何有人这样信以为真,却在自己的唇边摸到了滚烫的泪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它向往的外面的世界,不过是他身边。

 

 

“我想变成真正的人。”它对神说。

 

“人有什么好,一世只活几十年,死后入了轮回不知是猪是狗。你如今无拘无束,又有神格,如此还不逍遥快活?”

 

“可是我找不到他。”眼睛红成了本体的样子,“我愿意用我几百年修为换一次与他见面的机会,不要抹了我的记忆好不好?”

 

“那人不愿轮回转世,下一次转世是数百年之后。你若诚心要投胎,三百年后再来找我,可保你们再见,仅此而已。”

 

兔子磕了几个头,退了去。它不再流连人间,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修炼了三百年。

 

 

“你可曾悔过?”神问它。

 

“有悔,但我的决定不变。”三百年后如期再次找到那个神灵,它化作人的模样,一袭白衣与世无争。

 

不必想念。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它耳边,如同深夜的鬼魅、白昼的阳光。

 

“若要留着记忆,不喝孟婆汤便可,忘川必定要走一遭。你可想好,近千年修为,是否值得?这一世之后,你便要入轮回,像所有人一样,只知今生不晓前世。”

 

“我记住了。”

 

 

 

兔子终于投胎成了人。他的父亲姓殷,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母亲是小有名气的歌唱家。姓殷啊,还真是巧,那个人也姓殷。他花了十几年熟悉现代人的生活,学会了自力更生,成了一个十八线小演员。殷浩伦什么都不放在心里,也不在意究竟接了什么剧什么活动,反正够自己一口吃的就好。总有人说,活着要有理想,要向上走,可他偏不。他父母都是很体面的人,不需要他去支持,也从不去干涉他。

 

什么理想未来,他活这一遭不过是为了一个前世的执念。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受了骗,说让他们遇见也许是七八十岁时的匆匆一面,若真要是这样就拆了地府的桥。

 

殷浩伦第一次见到戴宸是在一次活动并不隆重的庆功宴上,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演员歌手、导演经纪人都有。他对面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沉默地扒着自己旁边的菜,只有在别人问到的时候应一句。他见过太多沉默的人,有些不善表达便不愿表达,有些只是不爱与谈不来的人说话,还有些人无声中藏着锋利的刀子,对面的人又是哪一种呢?

 

散席时一群人握手道别,殷浩伦对面的人走过来同他握手说自己叫戴宸。他懒得摆个笑脸,只淡淡地说你好。戴宸本来也只是客气一下,见他这样握过手便要转身离开。

 

手指分开的瞬间殷浩伦停住了,他分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心脏擂鼓一般不规律地撞击着胸口。

 

他分明闻到那股味道,极其清而淡的茶香。他仅仅嗅到了一丝旷远的微弱的气息,眼前的人与千年前的人渐渐重合,长得不像、声音不像,但他还是他。

 

千年前的秋风从寂静庭院吹到了嘈杂的酒店。

 

殷浩伦向前跨了一小步,稍稍抬头认真盯着他的眼睛,牙齿咬住下嘴唇努力平息着自己的颤抖,“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他近千年沉淀下来的波澜不惊被更大的浪花吞噬殆尽,那浪花裹挟着无尽的思念与酸楚,汹涌奔放。他分明感觉到心口痛得厉害,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虚抵着手心颤抖。

 

“啊?我叫戴宸。”戴宸看到他态度突然变了这么多,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殷浩伦贪婪地嗅着那一点点熟悉的味道,仿佛登山者呼吸着最后的氧气。直到戴宸跟他说再见转身离开他仍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却蓦地发觉最后的氧气已经消耗殆尽。

 

殷浩伦想起自己早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循着味道立刻跑到他身边,也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他不顾经纪人的阻拦跑到外面,靠着墙颤巍巍地拨电话,“高杨……高杨。”

 

“唉。”还在国外留学的高杨接到发小电话,放下了手里拆了一半的从波士顿寄来的礼物。

 

“你知不知道戴宸?认不认识?”听得出来是压着嗓子的,急切、慌张,尾音带着一点惊喜。

 

高杨抓住重点,心想既然来找我问应该是同领域的人吧,于是问戴宸是不是唱歌的?

 

“对,和你一样,唱美声的。”

 

“好,我去帮你打听,马上去问,没事没事的啊。”高杨像哄小孩一样,不揭穿他的慌张,只是给他吃定心丸帮他恢复情绪。他从来没听过殷浩伦这样的语气,像在渴求什么。

 

高杨从朋友那儿要来了戴宸的微信发给殷浩伦,十分体贴地告诉他这个人还在上学所以演出很少,也没有女朋友。殷浩伦隔着电话骂了一句,最后说了很多句谢谢。多亏高杨要到了戴宸的联系方式,如果自己去找自己圈子里的人打听,就算两个人都是十八线,日后也可能麻烦一堆。

 

 

戴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声歌系学生,在一所不错的学校读研,偶尔会接到一些节目的邀约,比如上次。饭局上看似火热实则冰冷压抑的气氛使他坐立难安,坐在他对面的人全程没有什么好脸色,大家都准备各回各家时那人却突然变了态度。自己身上实在没什么好图的,当代贫穷男大学生,一没钱二没名,人家长得又那么好看,总不该是图他的长相吧?

 

微信跳出一条好友申请,备注写着“殷浩伦”,头像是一张背影照片。他庆幸自己记住了那个听说是演员的人的名字,没有直接当做陌生人处理。

 

你好。戴宸同意好友申请后手机上立刻蹦出了一条信息。

 

你好。戴宸回他,没有问什么。

 

戴宸还在等对方说什么,对话框却沉寂了,久久没有新的消息。也许只是心血来潮吧,他放下手机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戴宸师弟的生日聚会上,高杨正好回国,他有意叫上了殷浩伦。席间两个人还是坐在对角,戴宸和师弟关系很好,时不时会开个玩笑。殷浩伦眼神一直流连在戴宸身上,不知在想什么。蔡程昱说宸哥你这冷笑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劲,让黄子弘凡给你表演一个,高杨说不如蔡蔡和黄子来个对口相声。

 

“浩伦,”高杨给殷浩伦夹了一筷子菜,“最近有什么行程吗?忙不忙?”

 

“还好吧,有一部戏刚拍完,暂时想歇一下。”

 

这边聊着,另一边的话题也活跃着,黄子弘凡说自己最近想养只宠物,蔡程昱说宸哥家里养了只猫还有一只兔子你可以问问他。

 

“对,养了很久了。主要就是要注意卫生,室内不是很方便。”

 

殷浩伦猛地转头看向对面的人,问你喜欢兔子啊。

 

戴宸说是啊,从小就喜欢,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养了很多。

 

“会咬人吗?”黄子弘凡问。

 

“如果你不是特别吵应该不会。”戴宸一本正经地回答。

 

跟戴宸熟的几个人爆笑,连高杨都没忍住,蔡程昱笑得捶桌子,“宸哥你才第一次见他你就内涵他,太过分了吧哈哈哈哈哈。”

 

成年男人吃饭聚餐自然是喝酒的,蔡程昱又是个一杯倒的,戴宸替他挡了很多。殷浩伦也喝了不少,白净的小脸红透了,看起来已经醉了。只是他也不说话,看不出是不是清醒。几个学生打车回学校,剩殷浩伦高杨戴宸黄子弘凡四个人。原本高杨是要送殷浩伦回家的,却被另一个喝葡萄汁都能上头的小孩挂住了,小孩拽着他袖子趴在他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高杨把殷浩伦地址发给戴宸让他帮忙打个车,殷浩伦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看不出想法,只是脸上似乎挂着一丝不悦。

 

“浩伦,”他这样叫他,“我送你回去吧,我们住得挺近欸。”

 

殷浩伦立刻凑到他身边,巴巴地望着他不说话。戴宸把他手上的口罩给他带好,任由他杵在自己旁边。戴宸打的车很快就到了,他把殷浩伦塞进后座,打算坐到副驾却被人用力扯住,只好一起坐到后面。殷浩伦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难受,戴宸悄悄看他。也许是素颜的缘故,和上次见面时虽然感觉没什么差别,但黑眼圈重得厉害,即使在车内幽暗的灯光下也看得清楚。眼角有点红,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动一下,嘴微微嘟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戴宸跟司机讲话的时候殷浩伦突然整个人倒在他身上,戴宸急忙扶了一下,毫无感觉一样的,殷浩伦还在往他身上靠。

 

“男朋友啊?”司机问,他觉得自己从事了一个见多识广的行业,遇到很多事情逐渐波澜不惊。

 

“不是,朋友,他有点喝多了,送他回家。”戴宸脸有点红了,不只是酒劲刚上来还是因为一句问话的害羞。

 

“哈哈哈,这样啊。”

 

两个人心跳都有些失常。戴宸不习惯别人靠他这么近,还在他耳边呼着热气。殷浩伦装醉装得提心吊胆,他对他身上的味道毫无抵抗力,只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一潭死水一样的心,再次见到他时突然复苏了。他忘了很久之前是怎样,也许以前太过习以为常,闻着茶香就能很快浅眠。

 

出租车停在殷浩伦家楼下,戴宸付过钱后把殷浩伦送进楼道口,跟他说再见,打算自己走回家。衣服被人死死拽着,只好妥协说“我送你上去吧”。

 

殷浩伦终于松开了死死拽着衣服的手,戴宸还没张嘴说话,殷浩伦两只胳膊直接环在他脖子上,比之前抓衣服还要用力。

 

他本以为这人准备大放厥词说什么醉话,却被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亲吻,他吓得急忙推开对面的人,那人像个受惊的小猫颤了下,却还往自己这边蹭。第二下终究还是没有得逞,戴宸看到殷浩伦眼角的泪水,想他大概喝多了认错人了吧。也许是刚刚分手所以心情不好,又或者有什么隐情。戴宸脑子里闪现了许多猜测,唯独没有跟自己有关的那一条。

 

“我回去了,你快进去吧。”戴宸轻轻拍他的后背,扒开紧搂着自己的手,怕他接着纠缠没敢按电梯,顺着楼梯跑下去。

 

殷浩伦知道自才第二次见面自己就给小孩儿吓得不轻,也不好意思去追,更不知道日后怎么解释。装醉撒酒疯这种伎俩他见的不少,总会嘲笑别人幼稚拙劣,可自己还不是一样?他打开门,随手把钥匙扔在柜子上,跑到卫生间。他用凉水拍自己的脸,眼泪就着水一起流下去。

 

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找了他一千年,却没思考过找到了又怎么样。让他给自己一个家吗?如果是这样,他早就给过了,又何必用一千年来守候这个夙愿。让他爱我,像爱另一个人一样?可是我不是那个被他写进诗篇里的人,他也不是过往那个哭着念诗的人。

 

没有人陪伴的一千年荒凉又寂寥,樱花开了还是桂花落了都只是转瞬。这一世二十六七年,并不只是要得到那份不知怎么归类的情愫,他学会了体会感情,亲情、友情。他受到很多包容,父母即使不欣赏他选择的道路还是支持他鼓励他,身边的朋友会放任他的小脾气哄他开心。

 

找到那个人仍旧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事,但不是唯一一件事。他最终活成了一个人的样子,有牵有挂。

 

日子还得照样过,殷浩伦趴到床上,打算关了手机睡觉,发现有几条微信消息。高杨问到家没,戴宸说好好休息。

 

殷浩伦给高杨回了一句到了,随即关机。

 

戴宸表现得太平静了,就连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都只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没有接受,也没有强烈的厌恶,推开了他而后又温柔地说晚安。越平静,越难琢磨。

 

他想起一个平静的夏夜,书生把他抱在腿上,温热的掌心抚过脊背上的毛,问他情为何物?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他找到了答案,“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言不尽道不明,一往而深。

 

 

如果说殷浩伦对戴宸的喜欢是经年的思念成疾,那戴宸对殷浩伦的喜欢就是瞬间的一见倾心。

 

一个在指尖分开的瞬间找到了执念,一个在对方抬头的片刻动了心。

 

戴宸用食指指背划过嘴唇,有些疼。他不能理解第二次见面就蛮横地亲吻别人这种行为,却在推开他的下一刻被瞬间的失落占据了心房。殷浩伦眼睛红着靠近他的时候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想要被人抱在怀里。他觉得在哪见过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错觉吧,人不是总会对某个场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殷浩伦第二天回了戴宸的消息,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对自己越界的行为闭口不谈。活得久了,倒学得一手避重就轻。戴宸立刻看到了消息,琢磨了一会儿该怎么措辞问他是不是失恋了,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不好,删掉了已经敲好的一段话只发了句没事没事。

 

殷浩伦逃避式地自我隔离冷静了一周,纠结着大概想通了一些东西。比如自己想要从戴宸那里得到什么,比如一千年前的那十年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不想离开了。只有这种淡淡的茶香,让他心安,像森林里的摇篮,被风轻轻吹着一摇一摇的,安抚着酣眠的孩子。

 

现在想要的是喜欢,不必克制的放肆的爱;以前的感情是爱,越过了友情和亲情的爱。

 

 

“你觉得爱是什么?”殷浩伦拨通了戴宸的手机,没有理话筒对面人的“请问您是哪位”,兀自问出了这个问题。

 

戴宸听出是殷浩伦的声音,认真思考了一下给出答案,“喜欢是看到这个人不好相处还是非要跟他握手的勇气,爱是被咬破了嘴唇也没有一点生气的忍耐。”

 

“难道不是生死相许吗?”滚烫的泪珠滴在手机屏幕上,光一点点散开。

 

“生要在一起,死了就不要时刻怀念。”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戴宸想这样说是不是显得会很无情。

 

不要时刻怀念,不必想念。

 

“如果活着的时候想念呢?”

 

“那就见面啊。”戴宸挂了电话。

 

殷浩伦等了十五分钟,才听到敲门的声音。跑过来的小孩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袖子半撸着,安静地站在门口。殷浩伦一眼扫到戴宸手腕上方的胎记,于是拉起他胳膊仔细看。

 

小小的牙印的形状,颜色很深,接近血红。

 

“生下来就有的吗?”殷浩伦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低着头看不出脸色。

 

“对,我妈说可能我上辈子做错什么,这辈子留个教训。其实我一直怀疑是小时候被什么咬过,只是我妈不承认罢了。”

 

“不是,”殷浩伦突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是你上辈子的教训。”

 

他还是学不会温柔,蛮横地去亲戴宸,把人抵在客厅的墙边。稍稍踮着脚,一双手环在人的脖子上,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用舌头舔了一圈对方有些干的嘴唇。戴宸没有拒绝,伸手擦他脸上的泪,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殷浩伦最后仍旧没有忘记轻轻地咬了一下。

 

“你抱抱我,可以吗?”他蹲下,想把自己缩成一团,这样就可以理所应当地靠在他心口的位置。

 

戴宸把他整个搂进怀里,近到可以听到心跳。殷浩伦抓着他衬衫的下摆,把头埋在他胸口轻声嘟囔着。戴宸问他说了什么,殷浩伦小心翼翼地扯着衣服不放,声音轻轻地飘出来。

 

找到你了。

 

 

我越过千年的繁杂与荒芜,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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