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宸浩景】半截诗

 

#给小殷的生贺,祝他永远快乐永远热忱。


殷浩伦脱下手套放到地上,捧起一把雪扬到半空。雪花洋洋洒洒,不知被风吹去了什么地方。

 

呼啸而过的北风刺骨冰凉,裹挟着地表被吹起来的雪往脸上扑。积雪没到脚踝以上,每走一步就要踩着松软的雪留下深深的脚印。戴宸在旁边一边哈气搓手一边看着他玩,原来这人精心筹划了好久的旅行是来老家等这一场雪。

 

“戴宸,你过来!”殷浩伦蹲在地上,冻红了的手指在雪上写写画画好一会儿,写完招呼戴宸过去。

 

戴宸伸手想拉他起来,殷浩伦却在戴宸握住他的手刚要拉他的时候借力把人拽倒。戴宸下意识往旁边倾,殷浩伦伸胳膊去护他的头,自己顺势整个人都躺倒在雪地上。幸而两个人都戴着羽绒服的帽子,穿得厚实没被完全埋进雪里。

 

“别动。”殷浩伦把手从戴宸后脑勺下面抽出来,摸索了半天抓住了身旁人的手,抓住了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温度,“待着,听我说话。”

 

手掌触碰时只有冰凉,没有相对温差,只是冷和更冷。戴宸没再抗争,伸平了手脚躺好像一只被晒得失去了梦想的鱼。殷浩伦用细长的手指抓着他的手紧紧攥着,慢慢有了些温度,不知是不是自己神经末梢彻底麻木了。

 

“我小的时候,跟我爸妈干架,就自己跑到这儿来待着。”他慢慢开口,“小学、初中都是,我真的特别容易惹他们生气。高中的时候自己在北京上学,和朋友住,很多事情完全自己一个人决定。有的时候我就懒得说,也有时候怕跟他们说了又要跟我生气。”

 

那是他还不会多愁善感,也不爱抹眼泪,解决问题的方式大多是蛮横的冲撞。有时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野猫,上蹿下跳,发泄之后躲到角落里舔舐伤口。而有时又温顺得很,顺着爸妈认定的路不回头地往下走。

 

“确实不怎么安分。”戴宸想起第一次见面,这个人跟着一群大学生哈哈哈哈张扬地笑着,扒着旁边赵凡嘉的肩头把脑袋靠上去,笑出了眼泪。人总是对一些场景记忆深刻,戴宸大概从那个时候,就把这个笑得很夸张的人印在了心里。

 

“怎么就不安分了呢?我这些年可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爸妈还说我越长越回去了,胆儿小脾气冲,不成大事,其实我觉得还行吧。”微不可闻的一声笑,“你说我怎么会勾搭到你这样的好孩子?”

 

戴宸觉得被攥着的手不太自在,于是展开手指扣住殷浩伦的手。殷浩伦有一双漂亮的手,修长,关节明显地凸出来。不管他瘦了还是胖了,这双手总是这样,没有肉也没什么温度。戴宸有些介怀他刚刚那句话的用词,明明是互相喜欢,他却总喜欢自然地把两个人划到不同的领域。爱哪里是求来的,勾搭这个词着实不好听。

 

戴宸总是揣测身边的这个人在想什么,他可以退一步把跟在后面的自己搂到前面,却不愿意自己走到最前面去。殷浩伦之前每次站在大些的舞台上时,都会等着其他人说完才张嘴,就连向来不爱说话的自己也总在他张望的目光下不得不先开口。他站在喧哗的中央,却融不进去,任凭聚光灯的渲染和闪光灯的聚焦。

 

隔着厚厚的衣服,殷浩伦仍然可以感觉到冰凉的雪四面八方而来,包裹着他。

 

他常常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或许是一点点名气,一点点空闲,还有一点点不那么轰轰烈烈或疯狂的感情?

 

是生活啊。

 

我有多久没看见这么大的雪了,殷浩伦想。北京是个繁华的好地方,川流不息的人海车流,周而复始的工作学习。人们一刻不停,在生存,却不是生活。

 

时间让他学会了适应,只把牢骚说给空旷的平原和平静的河流。

 

当然,他也愿意说给面前的人听。戴宸是优秀的倾听者,不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会聚精会神地听,很少反驳。安慰人的时候,大多是轻轻地拍拍人的后背或是递上一张纸巾,偶尔也说个神似冷笑话的鸡汤。

 

很受用。

 

大概就是殷浩伦想要的不那么轰轰烈烈也不疯狂的感情。就像有个诗人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简单的野生的幸福。

 

“走吧。”殷浩伦一手撑地站了起来,蹦了几下抖落身上的雪。戴宸还被他拉着,另一只手去拍羽绒服上附着的雪花。殷浩伦踮脚整个人扑到他身上,给了戴宸一个大大的带着寒气的拥抱。戴宸任凭他拉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在殷浩伦突然停下时怔了怔。

 

“有什么抱怨的不爽的可以喊出来,没有大海有雪也凑合吧,还挺有意境的。”

 

戴宸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有什么意难平。他的路走得着实顺遂,身边的人都当他是最有天赋的孩子,给他机会给他要求也给他时间。他也不怎么喜欢喊,连平时说话都不会太大声。

 

“你音再高也不会雪崩的,这边儿平原啊,就像这样。”殷浩伦“啊”了一嗓子给他示范,这一声确实一点没收着,吼得声嘶力竭。

 

戴宸再殷浩伦一再的怂恿下也学他吼了一嗓子,喊完之后四处看了看周围是不是真的没有人家。

 

“怂啥,走啊。”殷浩伦心满意足地拽着刚捡起他扔在一旁的手套的戴宸往回走。

 

“你之前在地上写的什么啊?”

 

“没什么,随便乱写的。”

 

那句诗他写了半截,没再补上后面三个字。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还有很多的变数,谁知道呢?反正人现在在身边就是了,一晃三年,奔忙而繁杂的三年在岁月轨迹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因为另一个人的加入而熠熠生辉。

 

十岁和你一起玩雪的,是朋友;

二十岁陪你一起看雪的,是恋人;

三十岁伴你等一场雪的,是爱人。

 

是这样吧,殷浩伦想,十年以后再叫他一起看雪大概就会笑我幼稚了。

 

 

幸而北方的冬天二十四小时供暖,两个人回到家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之后被殷浩伦妈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戴宸看着挺稳重一个孩子,怎么也一块儿胡闹。戴宸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只能委屈地挠头。殷浩伦一边笑一边拿了根洗好的黄瓜放进嘴里饶有兴味地嚼起来。

 

说是旅行,其实是殷浩伦拐戴宸来见他的亲人朋友。难得年前两个人都有空闲的时间,殷浩伦答应父母和发小把男朋友带回去给他们看看。戴宸平时看着实在是乖巧,腼腆地和人打招呼的时候让人不敢大声说话,仿佛凶一点就是在欺负他一样。殷浩伦很满意,只要周围没有徐均朔,戴宸就是一个稳重的正经人。

 

还好世界并没有他开始想的那么刻薄,他的父母和朋友都喜欢戴宸。其他被问到的不过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做什么工作的这些问题,果然人到了三十岁之后还没结婚就会被这些问题围绕,不管有没有对象。“在一起两年多了,是同事。”戴宸总是乖乖地回答。

 

殷浩伦执意要在除夕前回北京,说搬过家之后的第一个春节要在自己家里守着。习俗倒是这么个习俗,戴宸问你搬家不是前年吗。殷浩伦心虚地看了他爸妈一眼,冲着戴宸翻了个白眼。“妈,不是,我是又搬了一次。”

 

“你搬家比买菜都勤快。”他妈妈把一杯热水递给戴宸,“行了,你不愿意在家待就回呗。”

 

戴宸早就跟自己家里报备过会陪殷浩伦去辽宁过年,他父母念着儿子大了不恋家了叹了好几声还是同意了,却没想到殷浩伦真的只是带他去老家看了场雪。戴宸看着殷浩伦毫不犹豫地支付了二十九凌晨的票,心想这不分昼夜的行事作风也难怪黑眼圈跟徐均朔一样重。

 

 

“干嘛突然回来啊?”戴宸把刚买回来的菜放到厨房,看着正在收拾衣服的殷浩伦。

 

“该见的都见了,还待着干啥?到了年初一你想回都回不来了,到时候去好多乱七八糟的亲戚,说不准还要你现场表演个唱歌呢。”每年春节亲戚朋友来来往往,家长里短的闲话总免不了。他不喜欢别人指着戴宸问这是谁,然后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更不想让从小事事顺遂的人听那些闲言碎语。殷浩伦从来都不能做到对别人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有时只是面儿上洒脱背地里要难受很多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戴宸知道殷浩伦有他自己的考虑,比自己年长些的人总归多懂些人情世故。戴宸把一袋子盐酱油醋放到灶台上面,问殷浩伦菜要不要放冰箱。殷浩伦趿拉着拖鞋跑过来把戴宸手里的生菜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把戴宸赶到客厅,从冰箱里翻出一个西红柿两个鸡蛋下了面。

 

戴宸无聊地摆弄沙发上的抱枕和玩偶,想到自己写了一半的研究生毕业论文,又想到之前殷浩伦好像有一只挺大的玩偶熊不知道还在不在。时间过得真快啊,上一次见到那只熊都快三年了。时间好像并没有消磨掉什么,他们所热爱的仍旧在热爱着,身边同行的伙伴各自奔忙却还是有很多机会见一见。殷浩伦卧室床头瓜瓜乐园的手幅还摆在那儿,几张拍立得照片被主人塞进了相框,那个月饼抱枕已经洗得有些掉色。

 

殷浩伦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戴宸的思考,这次是《时间的力量》。戴宸已经听了殷浩伦很多版本的铃声,好像很多人的铃声都是不一样的,而有时候只是手机自带的铃声。戴宸本来打算喊殷浩伦接电话,看屏幕显示的是“郭虹旭”就自己接了起来。

 

“喂,浩伦儿。”郭虹旭声音轻快,大概是在外面,戴宸能听到呼啦啦的风声。

 

“不是……”

 

“哎,宸哥吗?你跟浩伦哥在一块儿呐,你们一起过年吗?在辽宁还是在青岛?”郭虹旭连珠炮一样问了很多问题。

 

戴宸捋清楚郭虹旭的问题,简明扼要地回答:“是,我们在北京呢,刚回来。”

 

殷浩伦听到动静,这才从厨房探出个脑袋问是谁。戴宸开了免提,郭虹旭听到殷浩伦问是谁对着手机话筒喊了声“郭虹旭”。

 

“这不打算问问你们家浩伦儿年后有没有时间聚聚吗,离得也不算远,正好你也在。”郭虹旭道。

 

“其实还挺远的。”殷浩伦接过手机,“要不我跟戴宸俩人聚就行了。”

 

“殷浩伦你失去我了。之前说聚的也是你,现在要鸽的也是你,重色轻友说的就是你。”男高扯着他声音洪亮的嗓子,一字一句控诉着。

 

殷浩伦笑得没了眼睛,“哎呀,开玩笑,旭旭我错了,真的错了。初三或者初四吧,戴宸之后要回家。”

 

“行,到时候我过去北京找你们啊,我不说了我要上公交了。”郭虹旭挂了电话。

 

殷浩伦重新把电话扔给戴宸,去照看快煮好的面。铃声原来是他们自己唱的歌啊,戴宸突然想到。他突然好奇殷浩伦给自己设置的来电铃声,于是拿自己手机拨了过去。是哪一首呢?意料之外的不是自己想的那些,戴宸听了很久,只是觉得在哪听过想不出名字。

 

“什么毛病?手里拿俩手机一个给另一个打?”殷浩伦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

 

戴宸关了呼叫,“这是什么歌啊?”

 

“什么什么歌?你说铃声啊,法语《小王子》,给你的一直是这样。”他只有节假日才把手机从震动调到正常模式,却还是把众多圈内好友的来电铃声设置成他们唱过的歌,既无聊又有趣。

 

是在长沙的书店里放了很久的背景音乐,是独一无二的小王子和他的玫瑰。

 

“愣什么神,吃饭!”

 

戴宸第二天起了个早把前一天买的福字和对联贴在防盗门上。殷浩伦迷迷糊糊地听着门外有动静披了件外套去看,见戴宸手里拿着剪刀胶带正好在粘福字的最后一个角。映入眼帘的红底黄字产生的视觉冲击让他清醒了些,歪着脑袋扒住门框一动不动地看着。

 

“为啥倒着贴?”

 

“我之前都是倒着贴的啊,寓意好。”

 

“哎呀都行,粘好了进来,我冻死了。”殷浩伦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之前没在意过,难为戴宸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记得这种东西。它早就到了,从见到你的时候。

 

“你进去,别跟这儿杵着了。”戴宸在辽宁不过待了两三天,也生生学来一口东北话,把人推进屋子里,“我贴完了,进去吧。”

 

殷浩伦把冰凉的手贴在戴宸脸上逗他,戴宸无奈地把手扒拉下来,把人推进卧室叫他多穿衣服。

 

三十晚上殷浩伦终于对自己提前回北京的决定有了一丝悔意。往常除夕夜都会和家人在一起准备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北方的除夕夜往往要过得热闹,两个人不算冷清,但戴宸这性子想热闹倒也不容易。重要的是没有不用劳动的晚餐,实在是条件苛刻,只好自己动手包饺子。本来戴宸说去买一包,殷浩伦说不行我馅儿都买好了你今天必须包,不然晚上没饭吃了。殷浩伦把饺子下锅的时候重重叹了口气,咬牙切齿说戴宸你包的要是漏了馅儿就把你赶出去看一晚上烟花。戴宸说不会,殷浩伦眉头一皱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烟花肯定看不到啊,北京禁燃。”

 

“哈。”

 

煮熟的饺子确实很多破了皮,殷浩伦到底没舍得把人赶出去。管他包成什么样能吃就得了,两个人围着一个盆吃煮破了的饺子多有六七十年代的艺术感。戴宸看殷浩伦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一盆饺子也不往盘子里放,心里发虚,也盯着殷浩伦看。

 

殷浩伦发觉戴宸在看自己,鬼迷心窍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吃吧,没事儿。”

 

被撩得莫名其妙,戴宸少有的能被看出来脸红,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有点神叨。”殷浩伦没理他,哼着歌夹饺子到盘子里。

 

“我去,我吃到钢镚儿啦。”殷浩伦炫耀那个刚刚硌到牙的硬币,“诶是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行,你就当没听见,我还想来年赚大钱呢。”

 

“赚钱干嘛,再搬一次家?”戴宸实在忘不了殷浩伦跟他妈妈说“我又搬了一次家”时老人眼里的不屑和诙谐。

 

“搬什么家,谁天天搬家?有钱就,包养你吧。”说着自己咯咯地笑出了声。

 

戴宸在心里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默念了一遍,又认真思索了一下到底自己哪里有像被包养的气质。无果,结论是不着四六这种性格是因人而异的,与年纪无关。

 

“就用金钱关系圈在身边,感觉还可以,随叫随到多好。”他真的想要一个随时在身边的人,不用连见面都要跑几千里。戴宸的学业也好,工作也好,殷浩伦一直看得比自己的事业还重。可人都是贪心不足的。

 

“以后就有时间了。”他怎么会不懂对面的人话里话外的小心思,“很多时间,可以常常见。”

 

“嗯。”

 

八点多徐均朔在群里发消息说新年快乐,顺手发了一个红包。殷浩伦点开几十块钱的红包,跟戴宸炫耀年前的最后一笔巨款。

 

「徐三千重出江湖。」戴宸永远热爱调侃徐均朔。

 

「你都还没领就开始揶揄我,戴宸你学坏了。」

 

「浩伦领了,我看到了。」

 

徐均朔发了个问号脸表情包,「嗯?绣?」

 

「嗯,绣。」殷浩伦顺手发了偷拍的戴宸发过去,又包了个红包发到群里。

 

「可以,整挺好。」

 

刚刚上线的刘泉君发了那张几乎半个岛都用过的方晓东的表情包“帅哥投降”。

 

春晚年年都差不多,相声小品歌曲舞蹈,殷浩伦一般也没什么兴趣只是习惯开着电视听个响儿。戴宸安安静静地看电视,殷浩伦抱着一本书看偶尔抬头瞄几眼电视一心二用。看着看着就困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甩了甩脑袋振作精神。

 

戴宸看他像极了高中时上文化课半睡不睡强打精神的学生,觉得很有意思,“困了?”

 

“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了。”殷浩伦把手上的书放下专心致志看电视,“也可能是我看书看困了,果然不是什么学习的材料儿。”

 

看电视也看得没精打采,他索性枕在戴宸腿上,眯着眼睛小憩。戴宸看着蜷成一团的人,拍拍肩膀叫他到屋里睡。殷浩伦说不行,我还得等零点英席哥和后面扎西哥的节目呢。戴宸拗不过他,伸手拽了沙发边上还没收起来的羽绒服给他搭上。殷浩伦哼哼唧唧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把自己缩成更小一团好让羽绒服整个裹住。

 

戴宸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拿起殷浩伦放在沙发上的书,是一本诗集。书倒扣着,大概那页还没看完:

 

你是我的 
半截的诗 
半截用心爱着 
半截用肉体埋着 
你是我的 
半截的诗 
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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