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易

#由“谢谢你，下了一楼让我找不到你”想到的故事

袁广泉敲开隔壁宿舍的门时只有崔越峰一个人在，他说黄名宇早早地起床出去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弟弟热情地跟袁广泉道别，两句三句慢慢聊着。聊不得不重新回归的旧日生活，聊仍然远在天边的梦想，像终于要离开巧克力城堡的孩子。袁广泉不忍心打断，出于礼貌甚至没有拿出手机问一句黄名宇现在在哪里，直到桌子上的小钟滴答一声分针归零，显示八点整。袁广泉不得不怀着歉意说告辞，解释说自己还要赶飞机，临走前不忘轻轻搂了搂和自己说再见的人。他回到房间拖走行李，同路上遇到的郑艺彬打了招呼。

 

九月清晨的阳光依旧灼目，又或许是酒醉引起的头痛让他感到些许晕眩。酒店门口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他把一切喧哗都隔绝在几米之外，挑着没人的路走了出去。袁广泉拨通了黄名宇的电话，原来早就起来的小青年窜到楼下去找赵一王上吃早饭。

 

“你现在到哪了，我下去找你。”黄名宇慌张地放下喝了一半的粥，王上一脸惊疑地看他，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人来找他了。是广泉，黄名宇告诉对面两个人。

 

“不用，我出来了，一会儿去机场啦。那我们就——回头见吧，黄名宇。”约的车正好停到他面前，袁广泉向司机师傅点头示意，笑着靠近手机话筒说“拜拜”。对面的声音很轻，犹豫了一下也说“再见”。

 

他本来掐算好时间，能见黄名宇一面，用十分钟的时间做个简短的告别。尽管来日方长，然而这段旅程终究是结束了。

 

他恍惚记得前一天扶自己回去的两个弟弟路上问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不知自己胡乱答了什么。到房间时黄名宇接过他手里的房卡开了门，用热水壶烧了水倒出一杯晾在床边的桌子上，又从角落里抽出一瓶矿泉水放到一起，告诉他说“想喝水桌子上有”。最后小朋友帮他掖了掖被角，说我走了你睡觉吧，只留了门口一个昏暗的小灯。

 

袁广泉不习惯晚起，不管睡得多晚都会在清晨醒来，尤其是潜意识里还顽强地留存着早上要赶飞机的信息。对于前一晚的情况他也记得七七八八，意识到自己醉得有些不太好看只能摇摇头叹口气，安慰自己或许没太多人记着。

 

前一晚走在路上时，跟在自己身边的黄名宇好像还用不知道哪个语系的语言回自己的俄语，他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却知道黄名宇和赵超凡是听不懂的，也算还好。或许是牢骚，又或许是不舍，近些天来很多东西持续在脑海里滋生发酵。幸好自己没用中文讲那些醉话，不然依黄名宇的性格不问也要自己揣摩，揣摩不清楚就自顾自地心疼。袁广泉时常惊讶于黄名宇为什么对自己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想想大概是全都花了心思去记住。

 

是因为把自己看得独一无二，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从小那么多人夸他聪明，他却也自知记不得一个刚刚认识三个月的人这么多。黄名宇的小脑袋里，大概专门留了一处地方，用来存储和提取所有关联“袁广泉Q”的信息。

 

黄名宇早先指着他的微博名问“为什么后面有个Q”，袁广泉靠在窗边晒太阳，眯着眼睛说“你猜啊”。后来黄名宇总是喜欢叫他Q，也只他独一份这样叫。

 

“我想去抓娃娃！”黄名宇突然放下手机，说完目不转睛地打量面前两位博士。胡浩说着多大人了还抓娃娃，还是拿起了手机准备一起出去，问“广泉儿去不去”。

 

袁广泉迟疑，黄名宇悄悄抬眼看他，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明明两个人相处时皮到没边儿，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叫自己一起去。只有在爱好方面，袁广泉时常猜不透黄名宇，他喜欢得直接而毫无道理。黄名宇会吧啦吧啦半天讲柴犬有什么爱好有什么习惯，就像何亮辰会红着脸认真安利小猪佩奇。“走吧走吧，一起去。”

 

黄名宇和胡浩抓娃娃都厉害得很，命中率比一个都抓不到的袁广泉高得多得多。袁广泉夹了几次，实在找不到感觉，就躲到一边。

 

“你怎么缩后面去了，圆圆？”黄名宇第一时间把袁广泉捞回去，“失败了就退缩可不是你袁博士的人生信条。”

 

“这算什么失败啊……”

 

“算啊，为什么不算。诶你等等，我找人帮我们拍张照！”黄名宇把手里剩下的游戏币全塞到袁广泉手里。

 

“小姐姐你好，请问能帮我们拍张照吗？”黄名宇抱着半个多人高的玩偶，跑到一旁商场工作人员面前笑眯眯地问。

 

“好啊。诶，你们也是在旁边录节目的吧？”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大概是假期出来打工的大学生，热情地接过手机。

 

“啊，对。”黄名宇摸摸脑袋。

 

女孩儿帮他们拍了两张照片，看旁边没什么人，又聊了几句。“前几天有两个好像也是你们同事？白白净净都穿衬衫来着，要不是后面跟着专门拍照的小姐姐我以为俩大学生来玩呢。”

 

黄名宇应和着，余光扫向后面继续夹娃娃的两个人。袁广泉投光了游戏币，仍旧一无所获，站在旁边夸胡浩夹得准，胡浩说因为我女朋友喜欢玩这个啊。黄名宇揶揄，“浩哥，天底下没人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啦，别秀了”。

 

小姑娘也跟着笑，“那天有个男生也这么说的，好好学夹娃娃也算一技傍身嘛，要不怎么讨你对象开心啊。你们这群人可真有意思，连说话都一个主题。”

 

袁广泉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哈哈哈这俩谁啊？出大问题，怎么大家都有对象就我一个单身狗。”黄名宇抱紧了手里的白熊，做了个夸张的忧郁表情。

 

“单身柴犬，严谨点。”胡浩把一只小狗玩偶塞到黄名宇手里，“走吧，带你们去吃雪糕。”

 

黄名宇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也从来不生气别人叫他柴柴还是柴犬，蹦蹦跳跳地抱着手里几个玩偶跟上去。袁广泉帮他分担了两个小的，朝旁边工作人员要了袋子装起来自己提着。

 

 

落地打开手机，微信铛铛铛进来十几条消息。

 

「我昨天问你你说晚上走的。」

「你到了吗？」

「到了回我一下。」

「你有东西在我这儿没拿走呢。」

……

「小崔说你来找我了。本来想送你到机场的，你要是早点给我打电话不就好了。」

 

黄名宇说了很多，有提醒有抱歉，还有委委屈屈的抱怨。

 

莫名其妙地酸了鼻子。袁广泉想如果他真的送自己，或许会在长沙的机场就忍不住眼泪。

 

从来都是一个人，从华中辗转到寒冷的北国，连母亲说要送他都被婉拒。年少求学颇多经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摸摸索索走了多少路，在雪地里摔了几个跟头。他本是不爱哭的，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近来总是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名字，啊呜，黄名宇……”袁广泉拨黄名宇电话，数着响了几声，在心里默念自己对黄名宇的诸多称呼。“接电话啊你。”

 

“喂？”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袁广泉想到过去的三个月好像很少给他打电话。小孩儿总是在自己旁边，要么安安静静坐着玩手机，要么就和自己讲弟弟或者分享好玩的视频。

 

“我下飞机啦黄名宇，你在干嘛？对不起啊，昨天喝多了胡说八道还搞错了自己的航班时间。”袁广泉把手里擦汗的纸巾揉成一团，展开，继续搓成一团。

 

“我看你就是不想告诉我吧大哥，早上九点都能记成晚上，这得啥记性。”

 

“你别……”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你外套在我房间诶，虽然现在也穿不着。你先回家吧，别在外面晒着了，到家再给我发消息。”

 

“嗯。”难得小孩儿不跟自己接着杠，大概是离别渲染的心情也很低落，“很快会见面的。”

 

“袁广泉，记得给我发微信，别忘了。”

 

“知道了。”

 

袁广泉挂掉电话，伸手抹了一把眼睛。他把黄名宇的微信对话框调成置顶，小孩儿头像图片上的柴犬龇牙咧嘴笑得张扬。

 

 

十月份袁广泉去了很多城市，见了很多朋友。再回到长沙，郭虹旭远远地看到他，喊了一声“广泉哥”。小男高总是乖巧热情地打招呼，所有人都愿意把郭虹旭当弟弟宠，就连黄名宇也一度以为郭虹旭比自己小。

 

“广泉啊，好久没见。”殷浩伦和张博俊看到袁广泉走进来，都站起来问候。

 

二十天没见，跟之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比起来也算久。袁广泉提出要合照的时候殷浩伦和郭虹旭倚在沙发上，一个在打游戏另一个在聊天，戴宸坐在旁边凳子上刷视频。

 

“少玩手机多睡觉，浩伦。”他本来想说你们好不容易见一次干嘛都拿着手机各忙各的，斟酌片刻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改了说辞。

 

“干嘛内涵我黑眼圈？我就玩儿我就玩儿。”游戏中团战正激烈的人头都没抬，恨不得扎进屏幕里。

 

袁广泉笑了两声，“你也知道自己黑眼圈重啊，粉底都要遮不住了。”

“不怪我，是粉底不好用。”

 

工作结束之后大家各自休息，大多是相熟的人挤在一间休息室里。袁广泉换了衣服轻轻推开门，戴宸靠在沙发上抱着胳膊小憩，殷浩伦轻手轻脚地找了件外套给他搭上。

 

空气静得能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袁广泉难得见到他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样子，温柔地安静地给沙发上睡着的人搭上衣服，还不忘轻轻抽走戴宸手里虚抓着的手机放到桌子上。熟练到让人误会。

 

袁广泉站在门口，两个人隔着几米距离的空气相视。殷浩伦尴尬地舔舔嘴唇，走出去。袁广泉放下手里的演出服，也跟着出去。

 

“别一脸迷惑不解啊，博士。”

 

“没有，我就是……”就是什么呢？惊讶，好奇，倒也算不上。袁广泉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他知道之前在商场陪黄名宇夹娃娃的时候女孩子口中的两个穿衬衫的青年是他俩，甚至也看出些殷浩伦的偏爱与小心翼翼，“我就是觉得你突然稳重了很多。”

 

“哥哥一直都很稳重，比东东和小柴犬都要稳重得多。所以，考虑一下我吗？”殷浩伦把胳膊搭在袁广泉肩膀上，搂着他往前走。

 

袁广泉知道这只是一句话赶话产生的无聊玩笑，“行了，你别胡说八道。你也根本没考虑过我啊，我怎么考虑你？你好好考虑别人吧，日后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别总盯着他，毕竟好像确实是错过了。”

 

这个别人不是他袁广泉以外的人，而是戴宸以外的人。

 

“不是先来后到，是根本没可能。你跟我不一样。”殷浩伦有时候不喜欢太聪明通透的人，尤其是更容易感同身受的同龄人，“你也得有个哥哥样子，要进要退，好歹你先走一步，把路指给人家，他好明白到底怎么整。”

 

他劝殷浩伦赶紧放手，殷浩伦劝他赶紧伸手。

 

“你走一步，黄名宇就能朝你走十步。”

 

“然后你就发现，其实没等他走完十步就已经到你面前了。”殷浩伦拍拍袁广泉的肩膀，“所以，咱俩就别往前走了，奶茶店都过了。”

 

这次袁广泉妥协了，至于他劝的人怎么选，他想自诩稳重的人心里应该有数。殷浩伦要了一杯咖啡一杯热奶茶，坐在旁边哼着歌等袁广泉。

 

 

「我看到旭旭朋友圈发的照片了，你们四个人点了一桌子菜真的吃得完吗哈哈哈哈。」黄名宇只要看到跟袁广泉有关的信息都会来找他嘻嘻哈哈问半天。他乐于分享生活中的趣事，不像袁广泉总是内敛地独自消化所见所感。

 

「没吃完啊，谁知道他们都吃这么少，唯一吃完的那盘最后都是浩伦一边一个硬塞到旭旭和戴戴嘴里的。」袁广泉想起差点被那盘甜腻腻的青团支配的恐惧。

 

「大皇子谋害瓜瓜乐园和猎魔人二把手，举报了。」黄名宇顺手发了一张之前粉丝截的炫境花絮的表情包，High c-1。

 

袁广泉发了一张同系列“黄名宇翻白眼”的表情包回去。

 

「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去杭州啊？」

 

「对啊，英席哥和上上旭旭他们也过去，有个小型的音乐会。」

 

「那我能过去找你玩吗？」

 

「可以啊——」

 

「那我顺便把你外套带过去，一直忘了给你寄回去。」黄名宇其实一直记着，只是想着大概总有机会很快见面，自己带过去也是一样。

 

「好啊，我都忘了。」

 

「那行，杭州等我，不见不散！」

 

「好。」我等你来找我。那我往前走一步，你到底会走几步呢？

 

 

黄名宇刘海长了，帽子压着已经到眉毛下面。穿着灰色薄卫衣，手里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出现在袁广泉面前。

 

“圆圆，你是不是又圆了，少吃点啊。”

 

袁广泉想起小时候过年见亲戚，人家抓着他的手说“孩子是不是又瘦了，多吃点中不中啊，看这又细又长的小胳膊小腿。”这么多年，也只有黄名宇会说他圆。

 

“啊呜会不会说话，广泉哥这么瘦哪儿圆了你还叫他少吃？”郭虹旭声音亮，把袁广泉原本打算说的话都了盖过去。

 

“我这是帮他树立作为偶像的自觉啊。”

 

“少女偶像。”王上补刀。

 

袁广泉默默退出了战场，心想交流总是会走向奇奇怪怪的方向，还不如不说。黄名宇毫不意外迅速脱离自己建立起来的战场，奔向他身边。无论周遭有多少人，黄名宇总是有立刻站到他身边的办法。

 

 

十月下旬的杭州已有凉意，西湖边依旧人来人往，湖边的柳枝低低地垂到水面上。一行人三两结队，袁广泉拿着手机录视频，黄名宇和郭虹旭在后面不知聊什么聊得开心。

 

“别录了Q，看看这大好的风景啊。”

 

“哇，你看那边的烟花。”黄名宇去拽袁广泉的衣襟，袁广泉把摄像头对着远处天边绚烂的烟花。黄名宇拿出手机，对着在拍远处的人按下拍照。侧脸、手机屏幕上的烟花、远处依稀可见的灯火，构成了一幅明暗交错的画。画中的人微仰着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你刚刚拍我了吧？”袁广泉放下举了半天的手机，对身旁的人说。

 

“对啊，记录下你英俊帅气的侧脸。不客气，回去发你，是可以留着微博营业水平的图。”黄名宇脸不红心不跳，甚至为袁广泉计划好了下次营业的配图。

 

“那请问这位小柴犬同学，你手机里有多少张我的照片啊？”

 

黄名宇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张，不过上次清理相册时看到了很多，有些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拍过，不过一张也没舍得删，“就，还挺多的吧，我再发你几张？”

 

“不用，你留着吧，如果喜欢的话。”说着袁广泉慢慢地，向前迈了一步。之前黄名宇在拍照，所以站在他两米开外。袁广泉迈了一小步，使两个人处在一个刚好合适讲话的距离。

 

“咋了？”

 

“我朝你走了一步，黄名宇。”

 

黄名宇无从得知殷袁两个人的“一步理论”，只当“人间会学家”又在想什么文艺的句子。不过黄名宇觉得自己也能酸一下，于是顺着接下去。

 

“那我……也朝你走一步？”于是也迈了一步，刚好杵到袁广泉面前，两个人都站得笔直，像玩一二三木头人时听到口令后不能动的木头人。

 

“果然啊，走一步就到了。”仿佛是还算合时宜的突兀，让黄名宇犹疑却欣喜地愣在原地。

 

袁广泉拉起黄名宇的手，另一只手点开手机迅速地拍了一张两人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