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宸浩景】纵我不往



# 1.0w   插叙流水账虽尬但甜文学


他并非像众多朋友眼里那样迟钝。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而想,往往在人们的衡量标准里根本算不上一回事。别人知道他说什么做什么,但是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他怎么想。性格是这样,群体讨论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也不会立刻说出来,连别人问他都要仔细想了再想才慢吞吞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常常会不自信,被问到不想说时笑一笑或者目光闪烁几下,便不会再有人问他。这并非他心底奉行的处事准则,却是他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戴宸,你认识他吗?”徐均朔指指斜对面靠墙站的人。礼堂里人很少,大抵只剩下一些被辅导员留下讲话的学生干部和研究生。戴宸趁着人离场的空档,安然不动地坐着把刚刚听致辞时写了一半的几何作业算完。


“啊?”他之前没注意周围有什么人,抬头时恰好隔空对上一双看似漫不经心四处打量的眼睛投来的目光。视线焦点终于还是落到他身上,那人手上拿着不知哪来的证书晃啊晃,看他看过去也不做什么反应,依旧晃得开心。


“他看你半天了,是看你吧应该,周围也没什么别人了。”徐均朔注意到戴宸脸上微妙的表情,心想大概是他相熟的人,“诶,宸哥,你不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戴宸站起来,把本子胡乱塞进包里,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潇洒推门出去的背影,和只挎了一边的黑色书包,看着眼熟。


“人走了。”


“嗯。”


“那你为什么不叫他?”该不会是什么结怨多年的仇家吧,看那个人明目张胆的挑衅的眼神,还有这个转身就走的举动。徐均朔晃晃脑袋,清空了十秒前迅速占满脑海全部内存的电视剧的套路和情节。


“忘了。”戴宸拉上书包拉链。


“那他看了你半天为什么不叫你?”


“不知道。”戴宸不知道为什么殷浩伦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会看他。但是为什么不愿意像以前一样上前来打个招呼,他大概明白,换做是他自己,也会一样反应吧,或许连那挑衅般的一眼都不会看。


“是同一所高中认识的学弟吗?”


“他今年该上研一了吧。”


当然不是什么仇家,那个男孩儿待他多好他也记得清清楚楚。能再见到他,大抵是大千世界的又一次奇遇。


戴宸始终觉得自己的初恋荒唐得很,就像那场说不上原因到底是什么的旅行,明明留下了万分深入心底的感受,却毫无拥有过的充实。除了买来留念的几个小物件和一支意外丢失的钢笔,仿佛没什么能印证那段时间是在他度过的二十几年光阴中真实存在过。没头没尾,谈不上结束。


那是他第一次独身一人的旅行,高考过后被父母怂恿只身前往另一座城市,满打满算住够了半个月。去的是他从小向往的城市,儿时每次电视上播到那里的旅游广告,他都会指着闪光的屏幕晃他妈妈的手臂说想去。可他父母在每年暑假时带他四处旅行,偏偏不去那个他一直记挂的地方。戴宸小时候提出来想去,母亲只搪塞他说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后来戴宸大一些就不会再提,心里认定大概确实没有什么参观的必要。填过志愿的第二天,母亲问他想不想自己去那个小时候很喜欢的城市看一看。他的确还记着,就连幼年时电视机上的广告语尚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他生活里的前十八年没操心过衣食住行,所以买票都不十分熟练。他母亲说一切都由你自己看着办,于是他前后联系了几家旅馆和青年旅社,总觉得都挺合适又都差点什么,也暗暗庆幸还好没什么需要自己讨价还价的地方,辗转询问了几家最后敲定了一家评价不错的旅社,因为那家老板说我们这边环境很安静。


记得别叫人贩子拐走,把你养这么大我们也不容易,母亲如是说。戴宸笑,拐走了也没什么用处。


他在这次毕业旅行的路上遇见殷浩伦。他们车票买在了邻座,殷浩伦半路上来,放行李箱的时候戴宸顺手帮了他一把。男生大大咧咧地说谢谢,抱着书包坐了下来。


“你到终点站才下吗?”


“对。”戴宸点头。


“我也终点站才下,那你要是中间不出去的话我就先睡会儿,怕挡着你出去的道儿。”殷浩伦打了个哈欠,眼眶里扯出点水光。他也不去管,说着靠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睛。


他是两天没睡觉吗,困成这样,戴宸想。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旁边的人侧颜好看的很,明明正面看也是圆乎乎的脸蛋,侧脸的轮廓线条却很清楚,勾勒出八九分的俊秀。


“好,那到了我叫你吧。”他轻声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心跳过快了些,像平缓的水流突然湍急起来,击得石头都发出可听见的响声。戴宸不得不别过头去,低下头毫无目的地划了几下手机,按捺住所有不礼貌无来由的心情。


最后还是殷浩伦把戴宸叫醒的。也许是实在无聊,戴宸刷手机刷困了,靠着车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本来只打算眯一小会儿,却第一次在车上睡得安安稳稳。殷浩伦在列车报站之前把他摇醒,“哎,外面下雨了,早点叫你起来不然猛地见风容易感冒。”


“哦。”戴宸睡得迷迷糊糊,想起原本是自己要叫人家,现在倒好,还是被人家照顾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睡过了,本来还说叫你来着。”


“没事,我自己坐火车高铁都习惯了。你第一次来这边吗?来走亲戚啊?”殷浩伦看他年纪不大,透着些木讷的学生气,顺嘴问了几句。


“不是啊,我来旅游。”戴宸扶稳箱子,“高考完出来玩儿。”


“自己过来玩啊?不是一般都家长带着四处玩玩嘛。”


戴宸想也许是他妈妈突如其来的想法,又或许是她早就这样打算,总之戴宸没拒绝也不太能选择拒绝。这怎么说,我妈逼我来的,不好吧。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也许是说到旅游时戴宸煞有些苦大仇深的模样被殷浩伦捕捉到了,殷浩伦掏出自己的手机亮了个二维码给他,“遇到什么事儿可以问我,我在这儿过了二十来年,可熟了。去市里景区记得带学生证,高中的就行,带了吧。”


“谢谢。”戴宸点头如捣蒜。他碰到过很多热情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像面前这个人一样,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信息送了出去。他大多时候不会去麻烦别人,在他看来请求帮助本身也是件麻烦事。戴宸从这个年纪相仿的人嘴里听出了几分语重心长和古道热肠,也觉得新奇。


“你一会儿往汽车站的话走东边的口,那我先走了。”殷浩伦朝他挥手告别,不一会儿就淹没在来往的人群里。戴宸站在原地,想东边的口到底是哪个口,愣了半天才发现指示牌上面的大字。


暂住的地方环境还算可以,比他想象的要好些,至少真的四周清净。戴宸整理好衣服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母亲问状况如何,戴宸说挺好的,还没叫人拐走。挂了电话打开百度,筹划接下来的日子。戴宸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放养的兔子,还不太适应又不得不外面的嘈杂和忙乱。突然想起白天加的微信,点进去看了看,朋友圈只有几条游戏战绩和一条久远的录取通知书照片。两年的朋友圈只有三分钟就能看完的内容,看得出来是大概是不爱记录生活的人,又或者只是不喜欢被别人窥见太多他的生活。


他们还是又见面了,在清晨六点半的地铁上。不是到市中心繁华地带或者旅游景点的专线,假期时人不多,殷浩伦隔着半个车厢一眼瞄见了戴宸。


“又见面了啊,同志。”他走过去,到戴宸面前,大有几分调侃的诙谐意味,“我们五天见了两次了,虽然你后来也没给我发消息。”


戴宸先愣了愣,想站起来平视他,突然意识到站起来又隆重得尴尬,将将离开座椅又坐了下去。“还挺顺利的,没碰到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殷浩伦挨着他坐下,“那就好。诶你说,咱俩第一次见面算缘分,那第二次又见了怎么说?遇到我是你的幸运,小孩儿。”


“说明这地方真的很小吧……”你是人贩子嘛好可怕,戴宸在心里吐槽,明明像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却总是一副大人的口吻。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说的,我马上大三了。


又是一同坐到终点站,一个去看书,一个去还书。“这么偏僻的图书馆都能让你找到,你是来旅游的还是来挖宝的啊?怎么专挑这种小地方,还是个社科类图书馆,连小说都没有。”


“我本来就不喜欢人多,我看网上有人推荐这边的图书馆就过来了。”


“高考都结束了还看书,真的多少脑子有点问题。我一会儿带你去玩吧,反正我最近闲得很,在家我妈也嫌我碍眼,非要支使我出来帮她还书。”


“去哪啊?”


“到了再告诉你,先跟我去还书吧。”


“嗯。”真就叫人拐走了,还乐颠颠数钱那种。戴宸本来跟在殷浩伦后面走,没走两步就被拽到了前面。


戴宸没有轻信别人的习惯,却也很少拒绝别人。他仅仅权衡了一秒,决定要跟着这个人走。他有很多朋友,但只有面前这个仅仅见过两次的人说过“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人心不是凿不开裂缝的金刚石,不那么金贵,也不那么顽固。


殷浩伦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还书的地方,顺便带着戴宸在图书馆逛了一圈。最后煞有介事地说,你看,真没人来这边看书的。戴宸附和了一句,也不大在乎是不是有人,不过馆里只有社科类书籍,也挺离谱。


“我早就想说了,诶对了,你叫什么啊?”


“我叫戴宸,地支里面那个宸。”


“哦,戴宸啊。我早就想说了,你这双眼皮是睡出来的吗,怎么还一双一单?”殷浩伦扒着他胳膊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仔细观摩了一下。


“啊?本来就这样吧,我也不太清楚。”戴宸认认真真地回答。


殷浩伦看打趣他也没什么回应,只好另找话题。“哦,我叫殷浩伦,你怎么叫都行,比如叫伦哥。”殷浩伦得意地望着戴宸,想着大概能捡个便宜弟弟。


“好,那我叫你浩伦吧。”戴宸见这人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客套,也不跟他怎么端着,毕竟都被人拐到不知什么地方了。


“也……行吧。”


戴宸还是相信眼前这个男大学生是个正经人的,在殷浩伦拉他到网吧门口之前。


“你带身份证了吧。”


“没有。”戴宸下意识紧了紧书包的带子,后悔自己带了身份证出来。


“那就进去吧。”殷浩伦像没听到那句“没带”一样,径直把人拉了进去。网吧老板习以为常地要身份证,戴宸磨蹭了半天还是拿了出来。

我半世英名,就这么毁了。戴宸想,遇人不淑,是这么说的吧,真是遇人不淑。他不喜欢喧哗,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打游戏。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精准地挑到他完全不适应不喜欢的环境?


戴宸扫了几眼旁边坐着的激动地敲着键盘的几个男孩,径直走到角落的阴影里。像是已经预感到戴宸在想什么一样,殷浩伦语气轻松地安慰他,“没关系,反正这儿也没人认得你。”


然后两个人在网吧联机下了两个小时的象棋和五子棋。路过进出来往的客人不免分几眼给他们,似乎在看两个在文化课考场唱歌的小怪物。喜欢标新立异是好习惯,在网吧下五子棋又是什么好文明?


“不错,不愧是出来玩都奔着图书馆的好学生,连象棋都下这么好。”


戴宸没管他错乱的逻辑关系,叹了口气说“那我谢谢你”。


“你真不打游戏啊?不打游戏你平时周末做什么啊?哇你生活中失去了好多乐趣知不知道。”


“不会,不想学。”


或许他只是想带我体验生活,戴宸强行自我安慰。迈出一小步突破自己划定的安全范畴触碰到了社会的一角,因为没有强行融入,体验也不算太差。父母把他放出来自己生活一段时间,大概也是为了让自己体验更多样的环境。


阳光折射在旁边的玻璃门上,恍惚间有了些色彩,他一点一点地触碰更多这五彩斑斓的世界。


好热啊,殷浩伦看了眼正毒的太阳,目光扫到街对面的某处,径直跑了出去,“等我一下。”戴宸乖乖靠着墙沿站着,盘算着这人究竟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二个半价,不错。”回来的人一只手拿着一个冰激凌,蹦蹦跳跳地站到戴宸眼前。


戴宸看到递过来的冰激凌愣了一下,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他好久不吃雪糕,大概从高二开始因为肠胃不好的关系连凉水都喝得很少,常年捧着红色保温杯,是同学看见都会调侃一声的程度。他犹豫,对面的人一声不吭挑着眉毛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连这样一个举动都会被拒绝。


“谢谢。”戴宸接过。


殷浩伦眉眼终于舒展开。戴宸看他刚刚因为小跑流的汗淌到了脸颊,抽出纸巾出去,“擦擦吧。”


“你帮我擦!”殷浩伦把头靠到人面前,微微弯着腰,垂着眼睛直直地看他,“我手上有奶油。”



“什么第二个半价,我不吃甜筒,真的不吃。”戴宸眯着眼看着面前眼巴巴望着他的徐均朔,直接拒绝了他要帮自己带一个甜筒的好意。徐均朔痛心疾首地说那算了,我也不吃了。


“怎么了?”


“我们班主任今年收了两个研究生,有一个是你朋友诶。我昨天上课他跟我老师一起过来的,他下课特意过来问我是不是认识你。”


“你可以告诉他你跟我不是很熟。”


“可是我这学期的期中报告成绩掌握在他手里,所以我把你电话给他了。”


“……”


这是吵架了在赌气吧,是吧是吧。徐均朔凭借他多年以来学到待人处事察言观色并且作为班长的经验简单判断了一下,这微妙而又忍耐的关系真的不太好定性。他平生经历中观察到这种感觉大概只有两次,上一次是室友和他女朋友冷战的时候。


二十一世纪了,为什么还有人会用冷战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小熊猫当时如是说。冷战当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可以给自己留时间思考啊,再说,不冷战难道当场哭给她看嘛,室友回答。


徐均朔小心翼翼地试探,“要是冷战的话,就说开了吧。万一冷着冷着就分了,啊不是,就打起来了呢。”


“真没冷战,冷啥啊,都两年多没联系了。”


“分……手了?”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别的事吗你?”戴宸皱眉,料想徐均朔怕是已经替他写好了一本苦情大戏。


小熊猫挠头,这人怎么这么不领情,亏得自己花了半个下午给他想怎么缓解矛盾的对策,算了。徐均朔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翻翻书包,摸出一只小盒子递给他。“哦,那个学长说他下午在另一个校区还有课要赶回去,所以请我帮他把这个还给你。”


戴宸打开盒子。是他那次行程中丢失的百乐钢笔,戴宸起先没注意,回家之后才发现包里的唯一一支钢笔找不到了。似乎某一天玩密室时候拿出来过,也许忘在了哪里。心疼,又无可奈何。


原来在他手里。


戴宸有时候想念想这种东西果然断不了,一个愿望的实现就要用另一个遗憾来偿。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气氛太尴尬,也许两个人就成了萍水相逢但无话不谈的网友。后来母亲问他暑假的旅行怎么样,他说还不错,就是有几天一直在下雨。



其中某一个狼狈的雨天被人抓到了家里,按到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戴宸说不清为什么会在被突然倾盆而下的大雨困在外面时打那一通微信电话,他可以等,但是他选择在这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地方寻找他唯一熟悉的依靠。戴宸开始只是打算向人抱怨自己的运气,却被逼问出了地点。殷浩伦说,那你在那儿别动,等我。别动啊,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人像是他这段旅程中的田螺姑娘,在需要的时候会穿过神奇的任意门来到自己身边。等人真真切切举着伞站到他面前时他又有些懊悔,好像多一个人在他身边也只能一起看雨。


“你啊,出门不能先查一下天气嘛?这一次就该长记性了,以后记着带伞。幸好我家就在这边,诶你跟我回去吧。”不是任意门,只是恰好住得很近。殷浩伦把伞递到他手里,不由分说地拉起戴宸的胳膊往前走。裤脚、书包湿了个透,戴宸抱着书包站在门口时收获了殷浩伦妈妈夸张的一句“看给孩子淋的,真是个小可怜儿”。


“行了,可不可怜的再说先给做口饭吃的吧,妈。”


于是被亲妈“赶”出家门的小可怜儿十几天里第一次吃到了别人妈妈做的家常菜,被安排暂时留宿在别人的卧室。殷浩伦找了件睡衣给他,帮他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这个原本只是同路人的看起来一般年纪的朋友对他的照顾在他看来已经稍许越了界,不问他同意与否径直拉着自己走,晚饭时往自己碗里夹了很多菜,随手拿起自己刚刚换下的衣服,是他父母当时都很少做的亲密举动。


殷浩伦找多余充电器的时候戴宸坐在床边直愣愣地看着。墙上贴着几张漫威和NBA的海报,墙角放着篮球和几盒磁带。书架上大多是些杂志和专业书,只有最上面的角落放置了几本发行时间很早的漫画。


“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呃不是,就是各种小说。”


“嗯?我看起来像吗?我根本就不爱看书。”殷浩伦拿充电器递给他,又翻箱倒柜地找被子。


“哦。”


戴宸继续安静地坐着,想着如何找到下个可聊的话题。


“诶你是不是……”殷浩伦话说到一半,突然周遭一片的光亮都暗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点透进来的稀疏月光。


“这,停电了嘛?”戴宸说。


殷浩伦没回应他,只是停了动作,靠在柜子旁。戴宸以为他怕黑,急忙去找放在写字台上充电的手机。


“啊,先别开手机,我刚刚在想一件事情。”


黑漆漆的空间里,两道目光蓦地撞到一起,却不为人所知。


“什么事儿需要伸手不见五指的灵感啊,还是你终于想到要跟我收食宿费和导游费了趁着黑灯瞎火打劫?”


“啊,我不要钱。”要是平时殷浩伦碰到这样打趣的话,多半也要揶揄几句,这次一反常态地认认真真回答。“我想问,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比如升学,哦你志愿报完了,嗯……再比如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


“这个随缘吧,我没考虑过。你好像外面的江湖骗子啊,浩伦。”戴宸直觉殷浩伦想问的可能并非如此,一时间想不到更多,只好插科打诨。


“那你可以接受男生吗?”


戴宸听到这句问话惊了一瞬,第二个念头竟然是马上去关门。戴宸着实有些害怕殷浩伦父母突然冲进来质问他们儿子。也可能殷浩伦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没开玩笑啊,你也不用关门,我爸妈不在意这个。”殷浩伦感觉戴宸往卧室门那边走,“乌漆嘛黑的,别一会儿撞哪儿磕着你。我认真说的,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戴宸沉默,一边缓冲一边思考,顺便祈祷屋子里的灯不要突然亮起来。


“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思绪缠成一团毛线,越理越乱。处理学习上的一切问题时往往举重若轻,而生活里绝非如此。戴宸不擅长表达,包括示好,也并不总有这样的欲望。对于一个认识仅仅十天有余的朋友,他无法界定是否足够了解和亲密到那一步。


殷浩伦还在等他说理由,双手下意识来回蹭着木质的柜子。静默许久,两个人都想等对方先开口。最终还是挑起话题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关系啊,我也就是说说,别放心上。”


“我不是不喜欢你。”戴宸从过往十八年积累的词库中组合出一个句子,是个双重否定但是得不出肯定答案的简单句。


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殷浩伦想。还能怎么强求呢,连不是不喜欢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却还是不同意。


“去睡觉吧,明早要是雨停了我送你回去。”殷浩伦这些天来第一次在语言中表现得真的像个哥哥的样子,温柔而包容。


戴宸恋床,适应了好几天才勉强能在酒店按时入睡,在别人家里自然更拘谨。强行闭上眼睛,脑子里又突然涌现出这十几天的经历,越想越清醒,时间线渐渐回溯到高考,他甚至能想起英语考试前自己座位斜前方的男生拿的那瓶饮料是青柠味的脉动。他拼命想捋清楚时间脉络,却每一次都被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孩一句温柔的“外面下雨了”打断。戴宸无可避免地总是想到他,从第一天见面的晚上到这个被间接表白的雨夜。


雨还在下,毫无停歇的征兆,夜晚又起了风,隔着窗户能听见外面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戴宸翻了个身,呆愣地望着天花板在心里数数。



戴宸在教学楼门口遇见殷浩伦,又是一个令人懊恼的雨天。他给室友发消息问能不能同路走蹭把雨伞,被正在和他专业课老师讲话的白衬衫青年勾走了注意。记忆里熟悉的黏腻的尾音,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让他在抬头前就已经确认是殷浩伦。


戴宸原本想等等老师离开再走进去,不想老师叫了他。


“这个是我帮你们那个创新创业项目小组找的研究生学长,你们不是说缺一个学社会学科有经验的学长嘛。正好他专业对口,能带带你们。”


“啊,那挺好的啊,谢谢老师。”戴宸恭恭敬敬地谢过老师,心想这下可有的是时间见面了,一时不知该开心还是苦恼。


戴宸在目送老师离开后先开口,“浩伦,谢谢你。”


“叫学长,没那么熟。”他又皱着眉毛,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有些人,蹙着眉瞪着眼睛也看不出凶,殷浩伦大概是这一种。


戴宸像没听到一样,还是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连姓也不带。


“原来我的钢笔,你还留着,我以为我弄丢了。”不仅留着,还带在身上,带来了千里之外的学校。戴宸不敢怀疑对面的人是否有些旧情难忘,怕一不小心自作多情坏了人家心情。


“你从来就听不进我说话,戴宸。”叫他遇到问题联系自己,结果几天后见到了真人也没等到一句微信聊天;叫他叫哥哥叫学长,非要执拗地喊自己大名;叫他记得出门带雨伞,两年了还是一点儿长进没有。


戴宸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不知道殷浩伦到底在指什么。对于称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他近乎偏执地喜欢这样叫,而殷浩伦也足够警觉地每次都纠正他。


戴宸时隔两年多终于再次有机会去花时间打量殷浩伦,他较之前瘦了些,衬衫最上面没扣扣子的地方可以看见锁骨清晰得凸出来。戴宸握住他的手,手指环住整个手腕接触的两指尖还有很多余量。


他确实在自己这里受了莫大的委屈。戴宸少有的叛逆情绪,似乎大多表现在与这个稍年长些的同龄人的相处之中。


殷浩伦轻轻甩了一下被握住的手没能挣开,“你笔落在我包里了,那包我一年多没动,扔卧室里忘了,大四考研的时候为了装书又给找出来了。”


戴宸始终认为他们两年毫无联系这件事是并不该归咎于自己。他回家之后给殷浩伦发消息,终究还是一条也没有发出去。戴宸在返程的路上敲了一大段话,删删减减,最后只说“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换做别人这样的做法是妥协,对他而言却已经是在往前走。他极少做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也从来不异想天开。他并没有否定或者拒绝什么,可是对方已经为自己划清了拒绝的楚河汉界。


聊天框显示被对方拒收。戴宸叹了口气,也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也喜欢你。”按下发送键,仍旧是“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他如释重负。


“我觉得我没错。”戴宸说。


“嗯。”你还挺委屈。低头,翻了个白眼。


雨已经渐渐小了,天边灰暗的云后面透出一点亮光。


殷浩伦靠玻璃门站着,抬头望天。他有些焦虑地想要逃离当下的处境,却被什么牵扯着不得不停滞。他温柔地对那个小孩儿说没关系,却在戴宸回家那天直接把人拉进了黑名单。如果注定是一段无法继续的关系,为什么要维持表面的牵扯呢。


嘴里说着没关系,心里把自己骂了几百遍恨不得两个人从来没认识过。在戴宸以后的生活里抹掉关于自己的痕迹,大概他就会当那一切只是个梦一样平常的插曲。


但是殷浩伦不信,真的只有一个人动心。


“哥。”


戴宸第一次这样叫他。


“嗯,你说吧,我这着急回去呢。”殷浩伦还在望天,下意识卷起了衬衫的一只袖子边角。他确实焦急地想要逃离。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没有答应自己的表白?第二天什么都没解释最后不告而别?还是明明看到了报告厅里的自己在看他却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叫住?


强迫一个人主动好像是什么滔天大罪,殷浩伦害怕自己罪行未遂时就被逼得失心疯。

可是眼前这个人呢,他好像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有人来找你了。”他终于挣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我回去了,记得叫你们那个什么的组长联系我。”


总归戴宸心里是有道坎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即使他仗着那句“我不是不喜欢你”去强求,也求不来安稳。从来都是,两厢情愿,才叫般配。


日子相安无事到项目结项,终于还是没有再见面。戴宸忙着应付要结项的大创项目和自己早就定下的绩点目标,殷浩伦忙着发问卷收问卷做调查发论文。戴宸重新要到了殷浩伦的联系方式,就连那些需要处理的工作,都完全不需要戴宸去对接。


结项之后组长拿着项目资金请大家吃饭,小姑娘甜言蜜语邀请加上规劝了两次终于请到了常常线上联系但线下只见过一次的学长。殷浩伦推辞半天,一想反正也是白蹭一顿饭吃就吃了,自己又不是见人头晕的社恐。


戴宸在挨着殷浩伦的位置坐下来,一言不发地夹面前那份已经吃了一半的菜。殷浩伦没想到戴宸会过来,可是人家就是从容地坐在了自己旁边专注地吃那盘地三鲜。


难得七八个人聚在一桌,夹杂着刚刚忙完一阵昏天黑地的喜悦,几个熟识地聊天喝酒对吹饮料。起先因为不大熟,学弟学妹们只是悄悄地瞄几眼这个说话软乎乎的学长。直到小组长仗着自己和学长接触得多端着酒杯敬了一杯,局面开始混乱。殷浩伦被几个学弟学妹轮番又灌了两杯酒,心想这真是上了贼船。


第四杯被身边的人拦下了,戴宸拽了拽他袖子,把酒杯抽出来放到自己面前。


“别喝了。”戴宸贴着他耳朵说,“我帮你倒杯饮料吧。”


气氛凝固了片刻,对面举着杯子的男生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自己把手里的酒喝了。殷浩伦责怪地看着戴宸,打算拿回杯子。


“我敬你。”戴宸把自己的可乐推到殷浩伦手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尽然是没喝过酒的样子,喝得慷慨豪迈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喝完咳了半天眼泪差点出来。


这是何必。殷浩伦举起可乐笑着说都别灌我了,我这一杯敬大家,都少喝酒多吃菜不然宿管要骂你们了。


“还行吗你,大哥?”殷浩伦打量戴宸,圆乎乎的脸憋得通红。不愧是高中毕业都没去过网吧的当代好青年,二十岁连啤酒都没喝过。


“没事。”依旧是没有表情,仿佛刚刚被呛的不是他。


“那我想吃那个虾,你给我夹一个呗。”殷浩伦怕戴宸真的生气了,想着赶紧绕过去找补。


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其乐无穷。


气氛由短暂的凝固变成了持久的微妙,学长原本虽然长得显小但是行事成熟的画风被这一句撒娇送去了九霄云外。


“原来你俩认识啊”,能说会道的小组长打破了这微妙气氛。


“认识,挺早就认识了,哈哈哈。”完了呀,丢脸了。


殷浩伦下定决心并对自己宣布这是最后一次跟不熟的人聚餐。


见到外面夜晚的月亮和微风是殷浩伦整个晚上最安心的一件事。


戴宸长舒一口气,说我打车送你回去吧。被得知两个人早就认识之后,他感受到周遭同学的目光已经上刑似的安放到自己身上了。


“我没事,我还怕你喝上头了呢。”


“不至于。”


“你跟我走走吧,送我到那边地铁站就好。”


深秋的月亮高高悬在夜空里,照出了路上行人的影子。


“我还是不觉得我错了。”


完了,这怎么聊。一点陈年旧事戴宸永远以这一句开头,固执得像块石头。殷浩伦叹气,我也从来没说你错了。


“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八百多天。”


“哪怕当时你说会考虑一下呢,我都不会那么绝望。我知道你是,不怎么会拒绝别人的人,所以当时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吧,我还挺害怕的。包括现在,其实你可以直接说,我脾气还挺好,又不至于……”他开始时还是平缓的语重心长,说到后面有些哽咽,只好使劲呼了口气,“也不至于半夜把你赶出我家门……”


八百多天既然你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你的答案呢?


解开一道心结要多久,八百天是不是足够。无人得知。


“我想要一个冰淇淋,就,第二个半价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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